在美国,各种环保运动如火如荼、声势浩大,“禁用塑料袋”看似其中一个十分渺小、简单的议题,却迟迟无法全面推行。相比之下,不少发展中国家早早就下了全面禁塑令。让美国人不用塑料袋,怎么就那么难?
【禁塑令遭禁】
劳伦·库比本来在亚利桑那州立大学一个可持续经济研究所工作,去年她决定竞选所在坦佩市的市议员。美国总统奥巴马在2015年国情咨文里呼吁地方行政机关努力推进各种“改革”实验,库比很受鼓励。所以当她今年1月宣誓就职市议员时,她下定决心要干成一件“大事”。她很快找到目标:塑料袋。
塑料袋是个老掉牙的环保议题。在大城市纽约,一般人每年要用掉大约620个一次性塑料袋,平均一天两个,听起来似乎不多,但加起来,纽约市一年就要消耗掉52亿一次性塑料袋,平均每分钟1万个。坦佩的人口只有16.8万,每年也要消耗至少5000万个塑料袋。
库比又调研了其他国家城市的情况:2000年,印度的孟买市政府发现塑料袋是堵塞雨水沟、加剧雨季洪水灾害的主要元凶之一,于是果断下了全面禁塑令;孟加拉、中国台湾、肯尼亚、卢旺达和墨西哥城也同样实施了禁塑令。大多数情况下,民众对限塑令罕见抵触,而是相当欢迎或很快适应。
然而在坦佩,库比推行禁塑令的雄心却遭遇一个巨大阻碍。今年4月,亚利桑那州议会通过了SB1241号法案,这个医疗保健领域的法案包含一个修订条款,宣布州内各地方区域均不得“针对辅助性储物设备加以征税、收费、评估、缴纳或返还押金等措施”。塑料袋也属于“辅助性储物设备”。禁塑令无望出台,因为法律已经先发制人地禁止“禁塑令”。
亚利桑那州不是唯一“禁止禁塑令”的州。佛罗里达州2008年就出台了类似法律。密苏里州和德克萨斯州也正在研究相关法案。
反对禁塑令阵营认为,塑料袋的环境危害被夸大了。另外,既然全国未统一出台禁塑令,地方上就不要标新立异、混淆消费者的认知。更深层的一个反对理由,也是库比需要抗争的最大“敌人”,是相当一部分美国人坚定捍卫“个人自由”、抵制政府“包办”的决心。
达拉斯市出台实施禁塑令后,美国知名保守派政治评论节目主持人格伦·贝克在电台节目中的发言就颇能代表这种立场:“你必须得为塑料袋之类的小事挺身而出……只要我想用塑料袋,我就能用塑料袋……法西斯分子才禁这禁那,我们这是在干吗?”
库比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纽约市长白思豪当初在竞选纲领中信誓旦旦要推行禁塑令,到现在,他仍在琢磨应该怎么样、或者到底要不要去打这场硬仗。
【塑料袋堕落史】
1962年,瑞典发明家斯滕·图林申请了塑料袋专利。一开始普通民众对这种新事物还不太感冒,但到了20世纪89年代初,全美的连锁超市就普遍使用塑料袋代替纸袋,因为更便宜。
这种价格优势仍在:每个塑料袋1到2美分,纸袋则要6到8美分。和今天截然不同的是,当时塑料袋的面世,许多环保主义者拍掌叫好,因为塑料袋不像纸袋那样需要牺牲树木。《生活》杂志1955年刊登文章《随手扔生活》,歌颂一次性塑料制品普及把美国百姓从繁琐家务中解放出来。
不过,好日子没过多久。塑料袋很快成为街头流浪女人的常见装备,它给城市卫生带来的困扰也显而易见。它太轻,一起风,就容易从垃圾箱中飘出,挂到树枝上、栅栏上、公园里……给清洁人员带来很大麻烦。环保主义者发现塑料袋常常漂到海滩和近海水域,危及海洋生物的生存。对更多的普通人来说,快餐文化已经开始让人厌倦,包括所有一次性用品。
从数字来看,也确实触目惊心:全世界每年消耗超过1万亿个塑料袋。联合国一位副秘书长据此认为,“任何地方都应该全面禁止使用或分阶段迅速废止”塑料袋,因为“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合理理由继续生产塑料袋。”
事实上,塑料袋成为众矢之的,只是“柿子挑软的捏”,它并不比其他塑料制品更威胁环境。汽车也是一大污染源,但很少有人呼吁全面禁止使用汽车,因为人们难以适应没有汽车的生活。而塑料袋,虽然人人都用,却没人对它有依赖感,而且其功能完全可以用纸袋、布袋等来代替。它为生活带来便利,却并非必需品,所以可以大声喊禁。在众多环保议题之中,塑料袋看似最简单、最容易解决的问题。即使如此,美国人对此依然“搞不定”。
【抵制限塑为哪般】
唐·威廉斯自创网站“停止禁塑令”(stopthebagban.com)。他的家乡加利福尼亚州圣何塞市3年前通过了塑料袋禁令。“我当时想,这太过分了,”他说。于是他给别人发邮件,寻求对抵制禁塑令运动的支持,他说如今已有将近200人加入他的阵营。
他之所以反对禁塑令,一部分因为他喜欢各种为生活带来便利的东西,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认为禁塑令体现了一种“蔑视普通百姓的典型精英主义态度”。在他看来,“普通百姓”希望使用免费的塑料袋。
“他们花在推动这类禁令出台上的钱,拿出一小部分,就能雇10到20个工人,每天负责上街捡五个塑料袋。”威廉斯认为,这样就可以解决塑料袋污染环境问题。为宣扬他的观点,他还特地订购一批特制的塑料袋,一面印上“一个安全、清洁、方便的违禁塑料袋”字样,另一面印着“我选择塑料”。“我把它们带到食品杂货店,分发给排队结账的人。这真像黑市交易。他们东张西望一下,像在问别人:‘我们能被允许用这东西吗?’”
威廉斯的抵制运动完全是个人自发性质,更多抵制禁塑令的组织,如“把禁令放进袋子”、“美国进步塑料袋联盟”等,幕后多多少少都有塑料袋制造企业的赞助。应对关于禁塑的讨论,这些企业当然也没闲着。像“美国化学协会”这样的游说团体,不仅宣传广告做的足,还积极打官司、资助抵制禁塑令的公投、赞助旨在推翻已有地方性禁塑令的请愿行动。
这一方宣传的主要论点是:一次性塑料袋比纸袋更环保,因为后者更重、生产运输需要消耗更多资源,在垃圾掩埋场中占据更多空间;可重复利用的布袋等,则不安全也“不爱国”,因为可能滋生细菌,而且不少是发展中国家廉价劳动力生产,有损本国制造业工人的利益。另外,对塑料袋强制性征收任何额外费用,例如美国首都华盛顿2010年出台的每个袋加收5美分政策,最终受损的是穷人。他们还宣称,理论上,塑料袋完全可以循环利用。
在反方听起来,这些论据完全站不住脚。比如,纸袋虽然消耗木材,却远比塑料袋容易降解,后者完全自然降解需要1000年之久。至于“理论上可回收利用”,至少在美国大城市代表纽约,现有的便利回收系统仍无法处理塑料薄膜,商店的塑料袋回收项目也运行得不太成功。即使按照塑料袋制造行业的乐观估计,也仅有15%的塑料袋被回收利用,而环保组织的估计,这个比例则低于5%。
“美国进步塑料袋联盟”主席马克·丹尼尔斯也是世界塑料袋制造龙头企业Novelex的一名高管。他认为,环保主义者们“绑架”了塑料袋议题,夸大了塑料袋对环境的危害。他还强调,Novolex最近花了3000万美元,在印第安纳州盖了家新工厂,专门用于回收利用塑料袋,另外还向沃尔玛等超市赠送教育光碟,呼吁装袋时“6个一装”而非“4个一装”,以节省塑料袋的使用。
【全禁难,先收费?】
纽约市卫生专员凯瑟琳·加西亚说,要减少塑料袋使用,需要“胡萝卜加大棒”。“胡萝卜”指加大宣传攻势,包括和市政厅合作,向市民们发放印有纽约市绿色运动吉祥物“小鸟博蒂”的环保袋。“偶尔,要让每个人开始改变,我们需要点别的东西,”她说。纽约市每年花费1000万美元处理市民丢弃的一次性包装袋,包括纸袋和塑料袋,而雇清洁工捡拾街上废弃包装袋的费用远不止于此。
向来以革新意识为傲的纽约市,在这个问题上落后于其他城市和国家。早在2008年,中国就禁止所有商品零售场所免费提供塑料购物袋。同一年,时任纽约市长布隆伯格提出,每个食品专用塑料袋加收6美分的建议,结果不了了之。目前,纽约市议会有几名议员在推动“每袋收费10美分”的政策建议,但要落实到立法还有不少路要走。
珍妮·罗默是一名来自加州的律师,曾积极推动旧金山出台限塑令,因此成了美国知名的“限塑令专家”。三年前罗默搬到纽约,希望为这个城市的限塑运动做贡献。她赞成加收10美分的方案。“如果全面禁止,传达的信息是‘你再也不能拥有这样东西’。但如果是收费,消费者可以做一个选择,‘花这个钱去买这个袋子值得吗?’”
自从2002年开始每个塑料袋加收15欧分,爱尔兰的塑料袋使用量下降了94%。美国《时代周刊》报道分析说,“收费”效果如此卓著的部分原因,是“塑料袋变成一个社会舆论上难以接受的东西,就像穿裘皮大衣或遛狗时不收拾干净狗的排泄物一样”。
如果纽约人现在就下定决心,也许十年后,禁塑令也许就像今天的禁烟令一样理所当然。(沈敏)(新华社特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