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种子

我捡起一枚种子，榕树的种子。

在这条羊肠小径旁，有两棵树。一棵是榕树，另一棵还是榕树。都说大树底下好乘涼，榕树无 时无刻都在顽強的生长，而我们大可坐享其成，成为在其下乘涼的「后人」，打发时间，聊聊天， 欣赏美丽的火烧云——有时是孙悟空；有时是一匹骏马......小孩儿指着一朵像鸟儿的云朵有笑又 跳；奶奶突然发现她的乖孙儿出现在云海之中，一直悠哉地飘浮，直到夕阳拉上了窗帘，让暮色龙 罩这个世界为止。

我握紧手上的种子——故乡的生活越发吃紧，所收获的，填不饱肚子。填不饱肚子，只能找吃 的，可是在这里是分不了一杯羹的——我的手越收越紧，紧接着顿然醒悟：在我手上的，是一颗种 子。於是马上松开了手，赶紧看看手中的种子是否毫发无损？直到确认了种子依旧可爱喜人，毫无 损伤，我这才放下心来。

（二）

大海很平靜，就像刚睡着的姑娘一样。她那薄绿色的轻纱轻轻搅动，有些皱，船在其中像摇篮 一般轻轻摇动。

前方是他乡，后方是故乡。

天上掛着的是星星，地上躺着的是我，而家乡，就在后方。

突然我所看到的景观模糊了，只能闭上双眼，让思念跨越万水千山，留下在地上架足而眠的我。

（三）

正月出门到如今，衫裤着烂几下身...... 甲板上传来一阵喧闹声。

「打架了！」所有人议论纷纷，像被惊动的鸟儿，吱吱喳喳。

船內顿时骚动起来。有的人瞪大眼睛；有的人正在敘述事情经过；有的人大声叫好，大家都挤 在一块儿，我深陷其中，无法逃脱。汗水的臭味瀰漫在每个角落，我只得捂住鼻子，卻明白这只是 徒劳无功。

一心赚钱归家使，不知惹债又上身......

人群继续推挤。我尝试维持平衡，差点没摔倒。突然有一只大手拉住了我，紧接着就是一阵推 搡——我被拖了出来。在黑暗的舱室里待久了，被推上甲板时，出於本能，我闭上双眼，承受不了 这突然降至的光亮。

「竟然敢闹事，你这坏蛋！」我还没反应过来，鼻子已经留下两道绯紅的东西——我甚至还没 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接着就是一阵殴打，近乎失礼，一下，一下，又是一下。那时彷彿山顶塌 下，乱石飞下，砸中我身，顷刻被群身淹没。

香港行过七洲洋，风波水浪得人狂......

接着，一切疯狂嘎然而止。我一动，头晕，全身痠痛不已⋯⋯ 三百六钱买管笔，画妹人像壁上安......

我的手始终紧紧抓着榕树子。幸好，榕树的种子还在。

（四）

我来到这里，落地生根，这里的一切都和家乡不同。我悄悄种下了榕树种子。

刚开始，它还真弱小。

与许是水浇得不多；或者是土壤不夠肥沃，但无论如何，这都令我担心。於是，我耗費了更多 心力；更多的精神；更多的时间，嘴里不断念叨：快快长大吧⋯⋯快快长大吧⋯⋯

它竟然发芽了！

多么可爱，多么喜人！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那一天，最恼人的苦工都令人振奮，即使身体酸痛，我依旧精神奕奕。

（五）

树叶一片片往下掉⋯⋯ 不知不觉，我老了。

老了，走不动了。我已经落地生根——我还能再衣锦还乡吗？ 好怀念家乡——福州，那有福之地，我的魂仍在那儿。

幸好，榕树还在。

我摸摸它的树皮——多么粗糙啊，历经滄桑，见证我在異乡度过的岁月，为我的乡愁带来一丝 慰藉。

我坐了下来，在榕树之下。就像小時候那样。

火烧云翻腾着，无声的吶喊着，谱写出一段生命之歌。落叶，是時候归根了。

可是榕树，还在。

作者：陈祖恩（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