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作家写散文并不是难事,可张翎却坦言强烈的隐私观让她在散文的世界之前“举步维艰”。二十多年来,张翎只积攒下这么一本散文集《废墟曾经辉煌》(浙江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这与她高产的小说数量相比实在微乎其微了。这本散文集由“雪泥鸿爪”“朝花夕拾”和“书言书语”3个主题组成,是张翎所写的文化散文、忆旧散文和创作谈的合集。总体来看这本散文集的重彩之处在于她真诚地提供了她的创作历程,为我们了解她的创作提供了一个重要途径。文中涉及她和国内重要文学期刊、出版界之间的交往,具有海内外文学交往方面的文学资料价值。 张翎是位具有学者气质的作家,学者的儒雅、敏思求真的特点体现在她的文化散文中。她所到之处,无论是周庄,还是古巴,吸引她的都是历史文化的印记。《废墟曾经辉煌》是她对古巴社会政治、文化、经济问题的思考,文中有她对中古两国兄弟情谊的历史记忆。张翎不是那种以性灵书写见长的作家,但思想与见识使得她的散文颇显气度。《小忆梅娘》中她对新文学史上“南玲北梅”之说的不以为然,她总是能看到女性遭际背后世道运转的沧海桑田,“女人的痛不见得是世道的痛,而世道的痛却一定是女人的痛”。 《杂忆洗澡》从洗浴的角度书写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在城市家居缺乏隐私性空间的年代,女性更见尴尬的日常生活。女性主义者若仅仅在两性张力中书写女性的创伤与疼痛,格局未免显得有些狭小。张翎虽未标榜过自己是个女性主义者,但她倾力书写女性的历史风云变化中的命运沉浮,体现出对女性的人道主义关怀精神。正是因为张翎长期以来对女性的关注和思考,所以有时一个别人很容易忽略的细节,比如衣橱中的一件夹袄、他人口中的一句话就会牵出她笔下一个生动的女性形象来,《金山追忆》、《通往玉壶的路》都让我们看到这个特点。 《废墟曾经辉煌》中最有价值的文字大概就是张翎谈及她小说创作的那些篇章,有珍贵的文学资料价值。1986年,张翎到加拿大留学,在她随同学去卡尔加里去赏秋,途中在野草之中她发现了那些三三两两裹着鸟粪和青苔的墓碑,有的墓碑上尚存留模糊的照片,墓碑上的名字让张翎认出那是一些华工的墓碑。在看到墓碑的那个时刻起,张翎似乎就领受了一个使命,她要将这些华工的故事纳入文化记忆。从那时起她便开始了资料准备工作,由此她也渐渐地走近了现今已经被认定为世界非物质遗产的碉楼。《岭南行》和《〈金山〉追忆》见证了张翎为创作《金山》查阅大量的历史资料并走访广东开平的历程。 张翎曾说,“我一生都在逃离故土,我却在孜孜不倦地书写那个我一直都在逃离的地方;我明知道我已经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园,我却在试图通过写作一次次地回归故里。” 新世纪以来随着海外新移民文学的兴起,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当代文学叙述的兼容性问题已经成为一个热议的学术问题。我注意到上个世纪90年代一批海外华文作家的起步都是与大陆重要文学刊物的编辑对他们的倾力扶持有重要关联,正如张翎在散文集中《文学的驿站》一文里所回忆的:1995年,张翎在成为专业听力康复师解决了谋生问题后,开始了她的作家梦想,那年她完成了一部名叫《寻》的中篇小说,寄给了上海的《收获》杂志社。仅在3个星期后她便收到了编辑李国煣的传真,通知她《收获》即将刊登她的小说《寻》。“《收获》以如此快捷的速度,回应一个毫无名气的新作者的自由投稿,我当时的震惊和喜悦不言而喻。” 《收获》被张翎称为文学驿站,在她文学创作道路上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她曾在《收获》发表了8部中篇小说,一部长篇小说。张翎在散文集中的“书言书语”中提及十月文艺出版社的主编韩敬群、责编朱丹,作家出版社编辑袁敏对她的小说创作出版的影响。张翎的这些详尽记录对我们梳理海外华文文学发展史,梳理大陆文学期刊、文学出版和海外华文文学的关系有重要的史料参考价值。 今天我们阅读这些散文,沿着她二十多年来留下的足印,也将能更好地理解从《望月》到《胭脂》,张翎在精神上所做的求索。 |